律师能避邪呀！

2018年初春的一天，我从家乡法院出来，突然一个人隔街向我高喊：“杨大律，过来”。我走过去，与那人握手寒暄，不过是多日不见，一向可好之类的。此人是本县某乡李乡长。他说:“我看见你进法院了，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他指着远处的一位老人向我介绍说：“他是我亲属，他有一个案子你帮看一下”。老人弯着腰、拄着杖，老远的向我伸出颤抖的手------。

老人姓徐，今年七十多了。在很多年之前，为了搞养殖业，在X银行贷款七万元。抓了猪崽，精心喂养，------几十头猪长势喜人，猪的行情也是一路飘红。掐指一算，这拨猪如果全卖了，银行的钱还了，还能剩伍万多元。老徐做梦都能笑醒了。不想天不遂人愿，一场猪瘟来袭，不到一周时间，几十头活蹦乱跳的的大肥猪，都变成了死猪。银行贷款、承包地的租金赔的是一分不剩，徐老头欲哭无泪，从此一蹶不振。除还过一次利息外，X银行也再未向他要过钱。

老徐只有一个女儿，多年前远嫁他乡，生有一女，名字叫张小雨。不幸的是，小雨的父亲年纪轻轻的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卧床多年，久治不愈，花光了家财，最后撒手人寰。小雨的母亲将小雨放在姥爷家，就外出打工，一去十几年，音信全无。

某年某月的一天，银行信贷员让老徐领着小雨来银行一趟。信贷员对老徐说：“你年龄大了，承包地也租出去了，家里要啥没啥，银行的钱你也还不上，你就把这笔钱转到你外孙女身上吧”老徐是个老实人，表示同意。小雨一切听姥爷的安排。按照信贷员的指示，小雨在各种材料上签字画押，爷俩就回家了。

老徐说：“就在昨天，法院的人突然来到我家，找小雨签字，说是X银行将小雨告了，我告诉法官，小雨不在家，在上海打工呢。法官把传票扔在我家就走了”。我看了一下传票，后天就开庭了。我说：“小雨能回来吗？”。“能回来，小雨在长春打工，我说在上海，意思是告诉法官小雨回不来”老徐说。

我看了一眼诉状，标的额本息共计12万元，理论上律师费、差旅费可以收一万，但在这穷乡僻壤的故乡，面对老的老、小的小，一万元的律师费，不得把徐老头吓个半死。我对乡长说：“我在当地给你找个律师朋友，律师费你们自己谈，不会多收的”。乡长说：“在当地找，我还等你干啥，你就帮忙给处理一下得了，不能让你赔上，别人我也信不着，这老头是我亲娘舅，家里穷的叮当响”。李乡长是我多年的朋友，还曾给我介绍过不少案子。我说那就这样吧——随意给吧。

我翻出一份备用的代理手续，因为小雨不在，让徐老头替小雨在委托书上签名按印。我马上返回法院，联系了书记员，说明了来意。书记员将案卷拿给我，我用手机刚刚拍了几张，这时庭长（主审法官）给我打电话：“杨律师，你代理张小雨的案子？”我说：“是的”。他说：“你有代理手续吗？”我说：“有啊”。他又说：“授权委托书是张小雨签的字吗？”我这人不善撒谎，况且徐老头已经与法院的人说过小雨在上海打工。我只好说：“是张小雨的姥爷替张小雨签的字”。然后庭长说：“不是本人签字，不能让你看卷的，你是律师，这还用我说吗？”。书记员一听，拾起案卷，转身而去。

我对乡长说：“我已经拍了几张了，是小雨与银行签的养殖贷款合同，还有催款通知书，大致内容基本能了解了，我回去再仔细看一下。开庭时让小雨过来，当庭签委托就行了”。

因为徐老头耳朵有些背，这些话再由乡长加大音量转述给他。我与乡长说：“关于律师费的事，你回去与你亲娘舅商量一下吧，开庭前给我就行”。乡长说：“咱这的公检法与X银行关系都不一般的，当年农民与X银行的五户联保的贷款，到期不还，都让公安给抓起来了，老百姓害怕拘留、判刑，把钱都还上了------”。我说：“现在不能随便抓人了，放心吧！”。

我拒绝了乡长的吃请，欲开车返程。徐老头拽着我的手说：“小雨年龄还小，背这么多的债，都是我无能啊，杨律师堂上你可多说话呀”。律师不就是在法庭上说话的吗，还用你告诉吗？我一听心里有些烦，我说：“不用说话”。老头听后有些愕然，疑惑的说：“律师不用说话？”。乡长对着老头高喊：“律师还用你教吗”。

开庭前，乡长、老徐、小雨与我在法院外聚齐。小雨看上去又小又搜，人还是挺机灵的，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说自己在长春饭店打工，今早赶回来的。我重点告诉小雨法官会问她什么，她又该如何回答。鼓励她说，只要你能干净利索的回答好这几个问题，胜诉问题不大。

乡长、老徐坐在旁听席上。书记员、法官也陆续到来。法官问我，身旁的小女孩是谁，我回答是张小雨。小雨在授权书上签名按印-----

法官说：“这案子，能不能调一调，我让银行少要点利息”。我说：“不能”。法官说：“这案子，开庭你们也是败诉，张小雨交了利息的”。我说：“利息是张小雨姥爷交的”法官说：“你有证据证明是张小雨姥爷交的吗”。我说：“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谁交的利息应该由银行来举证”。法官问张小雨：“签合同时，你是否在外面打工”。张小雨说：“签合同之前，我一直在家玩了”。法官说：“你是什么学历”。张小雨说：“我没念书，只能画出自己的名字”。法官说：“你与母亲的关系如何？”张小雨说：“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就外出打工了，她从来也没有回来过，没有一点联系”。法官问书记员，银行的人过来没。书记员说在楼下的大厅里看见胡主任了。法官示意我到走廊来，问：“杨律师，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意见”。我说：“如果开庭法院也应该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法官说为什么呢？我说：“张小雨与银行签订合同时还未满18周岁，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不能完全理解合同的内容。况且该合同也没有经过其法定代理人的追认。她没有履行本案的养殖贷款合同的能力。银行只是为了转嫁原贷款人徐老头无力还贷的损失，才与张小雨签订的合同。这是银行与徐老头之间恶意间串通，损害张小雨利益的行为，该贷款合同是无效的”。

我们回到屋里，庭长问书记员胡主任的电话，然后又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不到，庭长回来说：“银行撤诉了，你们先别走，一会把撤诉裁定书拿回去”。然后与书记员从后门走了出去。

乡长微笑着，向我点头并竖起大拇指，并对徐老头大声说：“没事了，你可以安稳的睡觉了”。徐老头站起来，依然弓着腰、拄着杖，向我伸出那只颤抖的手。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这就完事了？”——未见硝烟战争就结束了。我正要去搀扶他，不想徐老头推掉拐杖，拱手作揖不停，说道：“律师能避邪呀！律师能避邪呀！”。小雨急忙拾起拐杖，搀扶着徐老头。我说你们先去外面等我把，我等一会书记员。------

我们随着徐老头挪步到了室外，徐老头与乡长坚定的说：“律师费该给还给！”。小雨也向我千恩万谢一番。时间还早，我拒绝吃请，与他们告别，启程回营！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路边的柳枝愈加翠绿了，车子也感觉比昨日轻快了不少。

耳边又响起了徐老头的那句话“律师能避邪呀！”——我不禁的笑了起来。

律师真能避邪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