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九人》的理解与思考

《九人：美国最高法院风云》是何帆翻译的Jeffery Toobin 2007年出版的畅销书《The Nine: Inside the Secret World of the Supreme Court》。本书不同于1979年《最高法院弟兄们》所刻画的伯格法院大法官群像。而是将视角转入伦奎斯特法院与罗伯茨法院，叙述了1980年至2007年间，在堕胎、民权、政教关系等问题上，最高法院内部保守派、民主派、中立派观点的交锋与立场的变化。

作者杰弗里图宾1986年毕业于哈佛法学院，是美国最出色的法律记者之一，《九人》被《纽约时报》评为2007年度“十大好书”之一。

读完本书，最大的感想便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意识形态，无论是什么样的政治体制，法律归根结底都是要为政治服务的。在很多人心中，联邦最高法院一直是法律的圣地——司法独立、权力制衡、米兰达警告...

然而事实上，美国最高院完美的反映了美国的政治体制，虽然是九名大法官，但民主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力量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无论是伦奎斯特的奥康纳大法官，还是罗伯茨法院的肯尼迪法官，他们在很多时候都掌握着决定胜负的一票，也因此伦奎斯特法院经常被戏称为奥康纳法院。

阅读本书最明显的感受便是即便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依然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多数情况下，共和党任命的大法官倾向于保守主义，民主党任命的大法官倾向于自由主义。但也有如同苏特之流，虽然是共和党任命，最后却走向了自由主义之路。当然，这些大法官的选择判断并不受总统、政府、党派的干预。而有趣的是，虽然很多判决如堕胎、政教分离、枪支管制等案件在当时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人们赞扬或者批评，但无论是民主派胜利还是保守派胜利，都没有将美国引导到更好或者更坏的方向。而一般来说意识形态的斗争都伴随着腥风血雨，而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之间虽然意识形态不同，在具体案件观点上争锋不下，但个人之间私交却都不错。尤其是奥康纳，看到昔日的同学和恋人首席大法官伦奎斯特去世后，看着棺椁流下的泪水让人感慨不已---哪怕是大法官也有温情的一面。

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温和的中间派——奥康纳和苏特抱有极大的好感，书中用大幅的笔墨进行了描述，她们柔和、策略，但并不软弱。“她非常友好，但你惹恼了她，她踢你屁股的时候比谁都重”。同时，这并不是一本纯粹法律或者政治的书，书里我们不仅会看到一些影响深远案件的角逐，如书中大篇幅描写的凯西案。也会看到75岁的奥康纳辞职照顾感情深厚、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丈夫，然而丈夫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不再认得她了，在疗养院与另一个女病人相爱，奥康纳看到他们拉着手坐在露台上，随意的摇晃着手臂。奥康纳常常去探望她们，她说：“我为他的快乐而快乐”

从这一点上《九人》少了一些法律普及读物的严肃性，却多了一丝法律本就应该具有的人性。本书的译者何帆本身就是一名极具浪漫情怀的法律从业者，这一点从本书的译者序中便能看出来。译者序的标题是《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文中提到“年少时读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读到罗斯福去世，便觉索然无味，就像星陨五丈原后的《三国演义》，群雄受招安后的《水浒》虽然打的还是一样热闹，却已没了读下去的兴致。这种感觉在翻译本书时，体现的尤为明显。比如，当我译到奥康纳辞职，伦奎斯特去世时，也几乎失去了热情”

《九人》本身便是一本译著，译著是对原作者写作的解读，我不知道原著到底如何，但从何老的翻译中，我感觉自己看到的不仅是美国联邦法院及其运作，也看到了深深嵌入美国政治文化之中的联邦最高法院背后的故事。甚至何老在书中自己加了百余条注释来帮助读者进行阅读，如司法提名、司法克制主义、司法能动主义，乃至满怀浪漫主义情怀的在书中引入了克林顿传记，用于自己为读者补充大法官金斯伯格的性格品质，实乃妙人！

读完本书，我并没有像有的读者所说的那般对法律、对联邦最高法院失望，反而让我更深刻的理解了法律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作为美国政治构架的组成部分，最高法院根本无法超脱于政治而存在。总统对于大法官候选人的挑选，完全是基于政治力量上的考量。大法官的挑选、提名、确认从来就是一个政治过程。从我个人的观点出发，这也才是法律该有的样子——恶法亦法。

读完本书，我们会发现当今的美国早已不是《光荣与梦想》中那个民主、自由、开放、宽容的美国。“如果把视野放得更加开阔，我们将发现一个保守主义的美国，那里的人们反对堕胎、移民、同性恋，政教分立。禁止在学校讲授进化论，支持死刑、个人持枪、种族隔离，对宗教事务有着近乎狂热的虔诚，根本不读什么《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或《洛杉矶时报》。长期以来，主导美国政治的，正是这个保守主义的美国。”也是因为本书，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为什么特朗普能够赢得美国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又为什么会有墨西哥墙的存在。又为什么整个美国的体育界、娱乐界基本没有特朗普的拥蔟。

当然，九人给我们的不仅是联邦最高法的运作和幕后八卦，也给了我们许多思考。如何老所言，与美国相比，堕胎、同性恋从来不是中国法院的主要议题，可我们的法院却依然在探究什么样的举证方式对当事人最公平，什么样的案件不适宜进入法院审理，甚至由于收回了死刑核准权，改革了民事再审制度，我们的最高法成了世界上法官数量最多、案件数量也最多的最高法院。这些思考虽然已经脱离了《九人》的讲述内容，但这种阅读后的理性反思也正是我们读书重要的过程与收获。

法律代表着最好的人的利益，也可能代表着最坏的人的利益。现在的美国已经不是那个自由、民主、好莱坞式的美国，但通过本书，我们依旧可以管中窥豹的看到美国的政治文化和宪政问题，从而反思到中国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