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见义勇为被拘留，强奸未遂打麻将》的新闻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学界对“正当防卫”的深入讨论。

2019年2月21日，福州市晋安区人民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晋检刑诉不诉[2019]8号），肯定了赵宇的行为具有防卫意图，但认为超过必要限度，属于防卫过当，作出相对不起诉决定。至此，被刑事拘留14天的赵宇重获自由。然而，赵宇仍然要面对巨额的民事赔偿。

一、检察机关肯定了"见义勇为"的性质

检察机关认定：2018年12月26日晚上11点，男子李某和女子邹某酒后在女子的住处争吵，随后男子被女子关在门外，男子强行破门而入，与女子争吵并发生肢体冲突，引来邻居围观。住在楼上的赵宇听到喊声后，下楼查看，见男子李某把女子邹某摁在墙上并殴打其头部。为制止李某的伤害行为，赵宇上前从背后拉拽李某。李某见状欲殴打赵宇，赵宇随即将李某推倒在地，朝倒地的李某腹部用力踢踹。之后，赵宇又拿起凳子欲砸向李某，但被女子邹某劝阻。经鉴定，李某腹部横结肠破裂，构成重伤二级，女子邹某伤情构成轻微伤。

二、检察机关作出相对不起诉决定

检察机关认定赵宇实施了《刑法》第234条规定的“故意伤害罪”犯罪行为，但赵宇的主观目的是为了制止李某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客观上达到了阻止不法侵害进一步加剧的良好效果，综合分析全案事实证据，其行为明显超过了必要限度，造成重伤二级后果，认定防卫过当。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检察机关作出了不起诉决定，但适用的是“相对不起诉”，即认为赵宇构成犯罪，但情节轻微，不需要给予刑事处罚。

这意味着：赵宇不但无法提出国家赔偿，还需要继续面对巨额民事索赔。

三、什么是正当防卫？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规定：

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四、检察机关为什么认定”防卫过当“？

检察机关为什么认定“防卫过当”呢，笔者分析如下：

第一，在检察机关查明的事实中，没有认定男子李某欲强奸女子邹某的传闻，没有适用《刑法》第20条第3款的“特殊正当防卫”条款。

第二，在检察机关查明的事实中，特意注明了女子的伤情为轻微伤。在赵宇故意伤害李某的案件中，刻意写明第三人女子邹某的伤情，意在对两个伤害后果做比较。即：男子伤害女子，女子的伤情为轻微伤；赵宇见义勇为，伤害男子，男子的伤情为重伤。

笔者臆测：检察机关认为，赵宇为防止女子“轻微伤”后果的发生，实施了导致不法侵害男子“重伤”后果的防卫行为，明显超出了必要限度，所以认定赵宇防卫过当。

第三，检察机关认为，赵宇将李某推到，已经达到必要限度的临界点（脑补场景：李某爬起来后，不再继续攻击，向大家道歉，默默离开）。赵宇又踢踹已经倒地的李某，属于超过必要限度。

五、“机械对比客观后果”的做法，违背了法的价值。

法，具有自由、正义和秩序等价值。人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可以了解法律有哪些禁止性规定，例如：不得盗窃、伤害、杀人等，并在不触犯禁止性规定的范围内，自由生活；可以知道法律倡导和鼓励哪些行为，例如：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学雷锋做好事等，知道自己遵守的法律是“善”法，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在法律的框架内，民众有所为，有所不为，理性预测自己的行为后果，实现社会的安定有序。

赵宇案之所以在社会上引起广泛争议，就在于此：民众本以为自己实施了见义勇为的正义行为，却遭遇牢狱之灾和民事索赔。使广大民众无法预测自己的行为后果，怀疑社会和法律的正义。

六、是否超过必要限度，应采用“目的行为说”，而非“客观结果说”

法律不能强人所难。人们对客观结果的预测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在犯罪现场的紧急时刻。法律不能苛求人们对不可预见的”客观结果“完全负责。

本案中，我们可以把整个案件分为两个场景，看看赵宇的行为是否超过必要限度。

第一个场景：赵宇看到“男子李某把女子邹某摁在墙上并殴打其头部”，即一名男子徒手殴打一名女子。此时，赵宇实施的行为是“背后拉拽李某”。

在赵宇的心中，此时防卫的必要限度就是“拉拽”，能“拉拽”开李某，就能够阻止“殴打女子头部”的行为。赵宇没有直接持棍棒捶击李某后脑，没有持刀捅刺李某后背，就没有超出必要限度。

第二个场景：赵宇看到“男子李某欲殴打自己”，面对该不法侵害，赵宇实施的行为是将“李某推倒在地，朝其腹部用力踢踹”。

笔者认为，法律不可能要求每一位公民都是“武林高手”，都能够收放自如、点到为止。只要赵宇的目的是通过徒手搏斗的方式制止扑面而来的徒手伤害，而非积极追求将对方打死打残的后果，就不应当认为超过必要限度。

七、是否超过必要限度，可以参考双方“暴力层级”

暴力层级，是对暴力程度的简单划分。举个例子，徒手侵害对徒手反击，属于同一个暴力层级，都不致命，但容易致伤。在本案第二个场景中，赵宇与李某徒手对打，赵宇也随时可能被李某一拳打中眼部，造成晶状体破裂，构成重伤。赵宇与李某的伤害行为，暴力层级相同，致伤概率相同，谁都有可能受伤。不能仅凭最终伤害后果，断定赵宇超过必要限度。

此外，暴力层级还包括人数、武器等诸多因素。我们可以通过行为时场景的分析，判断出防卫者，使用的暴力是否明显超过不法侵害者的暴力层级。

八、是否超过必要限度，要考虑“防卫行为连续性”

冲突环境中，双方处于高度对抗状态，随时可能发起新的攻击。防卫，要达到足以制止不法分子继续发动攻击的效果，包括致不法分子投降、丧失反抗能力等。本案当中，赵宇将李某推到，与后面的踢踹行为是一个整体、连续的防卫动作，不能割裂开。

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喝醉酒的李某被推倒后，爬起来后，理性的向大家道歉，然后默默离开。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喝醉酒的李某被推倒后，爬起来，叫嚷着、谩骂着，冲过来厮打。

 当赵宇将推到的醉酒李某制服，大家拍手称快。后经法医鉴定，醉酒李某构成重伤。这法医鉴定结论一出，醉酒男子倒地的一瞬间，就成为法律人认定“正当防卫必要限度”的精确分界线。

赵宇说“作为一名退伍军人，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出手的。但我会更注重分寸。无论是对受害人还是施暴人，都会尽量掌握好度，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过，遇到危急情况，我还是不会想那么多，第一时间肯定还是救人。”

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尚且不能准确把握正当防卫的“必要限度”，还需要反思自我，今后注意分寸。在社会上，我们还能苛求谁去准确把握正当防卫的“必要限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