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案例】“优秀大学毕业生”涉电信诈骗罪之有效辩护

“优秀大学毕业生”涉电信诈骗罪之有效辩护|刑辩故事

（友情提示：本文所有人物均为化名，请勿对号入座。）

（一）池鱼之殃

2019年9月29日，虽已时值秋分，但暑热尤甚。下午14点左右，风尘仆仆的赵文兵夫妇俩迫不及待地按下了越发大厦21楼的电梯，心焦如焚。迎着敲门声，我抬头望去，映入眼帘地是两张布满愁容的脸庞。

“陈律师，您一定要帮帮我们的女儿......”，赵文兵直抒来意，并向我讲述了他们夫妇所知晓的粗线条案情。原来，他们年仅24岁的女儿在昨天下午被A市B区公安局刑事拘留了，据传是因为赵晓雨所在的软件公司接的活出了问题，整个项目组成员以及公司负责人都因涉嫌刑事犯罪而被拘留。

“我们主观上不相信晓雨会主动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请陈律师尽快去会见她，晓雨现在肯定特别无助......”，赵母不无哽咽地说道，“她从来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无论是曾经的学业还是当下的工作，都不需要我们怎么费心”，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赵母从包里面搬出了一大摞荣誉证书。递了张纸巾给她后，我细细地翻看起来：某省第八届大学生物理科技创新竞赛一等奖、2016年某省大学生物理创新竞赛三等奖、第六届某省大学生服务外包创新应用大赛本科组三等奖、2014—2016连续三年获学校综合三等奖学金、2015—2017连续三年获学校优秀学生干部、2015—2016连续两年获学校优秀共青团员称号、2016学年获勤工俭学先进个人、担任班主任助理和学生会部长、参加志愿者活动等等。

一本本红色证书，将我的思绪带回了校园时光，以己度人，殊难理解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积极进取的学子为何会沦为犯罪嫌疑人，巨大的疑问悬在了我的脑海中；这也从侧面使我猜疑，案件定然存在些许蹊跷。

翌日上午十点，A市看守所三号律师会见室内，我坐在铁栅外侧，乘着管教民警去带领赵晓雨的间隙，脑海中胡乱描摹着这一位被红色荣誉证书裹身却身陷囹圄的孩子该有的气质和样貌。

“报告！”音调不高，脆生生的，夹杂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迎面而来的这个女生，低眉顺目，简单朴素，长发扎在脑后，额前发丝有些许凌乱，狼狈中略显周正，神态忐忑。待小姑娘坐下后，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浙江泽大（绍兴）律师事务所的陈国山律师，是你爸爸妈妈帮你委托的，为了更好的帮到你，你能否将案件的始末以及你在公安机关供述的内容向我陈述下？”

话音未落，小姑娘已泪雨婆娑。是了，但凡在铁窗内听闻至亲厚爱的消息者，莫不如此！毕竟那薄如纸翼的亲情软肋经不起哪怕游丝的敲击，外加身陷牢笼后的内心无助和对自由的渴望，情绪决堤也往往就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百炼钢终究难敌绕指柔。

“去年六月份毕业后，我通过投递简历和现场面试的方式入职到了现在的软件公司，主要负责项目在用户端的显示，包括软件颜色、名称和功能区的划分等，不涉及软件的操作功能”，赵晓雨抽噎道，“今年三月份，公司负责人谈妥了一个项目后，交给了我的直属领导周斌，然后我们成立了项目组并建立了包括客户在内的微信工作群，项目组根据客户给的一套源码做了一款配资炒股软件并提供后期维护。在维护过程中，客户会经常通过微信群要求我们更改软件的名称和颜色以及页面布局”。

她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那厚厚的镜片，继续说道，“后来，客户公司的人全部都被抓了，听说是他们利用我们制作维护的软件诈骗客户的钱。然后警察顺藤摸瓜，就把我们项目组的全体成员连同我们公司的老板也都带进来了”。

“你炒股吗？或者说你懂不懂股票领域的专业知识？”我问道。

“我从来不炒股”，小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而且我家里人也不炒股，我原先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本案中的杠杆配资、强制平仓、止盈止损等股票领域的专业词汇和其他有关知识的准确意义，我也都是进了看守所以后才通过他人而了解到的”。

“公安机关为了履行打击犯罪的职责，本质上肯定希望犯罪嫌疑人能够尽早认罪认罚，以便争取宽大处理，这是职业使然，也是公正司法的必然内涵。但是，你也需要注意，未来在任何笔录上签字之前，必须仔细看清楚供述内容后再签字，因为可能由于部分办案人员的疏忽，会使得供述内容与笔录内容不完全一致。若确实碰到这样的情况，你可以提出要求予以修改；若办案人员不同意，则你有权拒绝签字，明白么？”我补充道。

继续询问了一些有关于她生活所需的问题之外，便结束了第一次会见，久悬于脑海的问题随着会见的结束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A市看守所门外，天阴沉沉的，但好在风未满楼、雨未至。

通过第一次会见所了解到的案情，辩护人将侦查阶段的辩护重点放在了论证赵晓雨不具有诈骗犯罪的主观故意以及客观上未实施诈骗实行行为（或帮助行为）之上，而论据之一便是赵晓雨不具有股票市场的专业知识，不明白案涉微信群内所讨论的股票专业词汇的确切意义，因此存在违法性认识错误，论据之二则是那一大摞品格证据。

辩护方向确定后，搜案例、找法条、钻理论，经过几天时间的仔细研究和反复打磨，我制作了壹份无罪观点鲜明的《取保候审意见书》。

个人认为，申请取保候审的最佳时机是刑拘后最迟一周以内和三十天内的最后一周，尤以后者更佳。犯罪嫌疑人刚被刑拘时，家属或会见后的律师应尽快到办案机关以书面形式道明原委，罪疑或罪轻之人或可从速取保；而最后七天的优势，则是由于笔录证据基本已固定，针对情节轻微、社会危害性不大、取保候审不至再发生危险社会情形的，或可取保候审。实务中，侦查阶段的取保候审基本都在最后一周。

10月9日，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阳光明媚，街道两旁暖黄色的金桂香气氤氲，令人痴醉。一大早，我驱车来到A市B区公安局，叩响了赵晓雨案件主办民警黄栋的办公室。

“您好，黄警官，我是赵晓雨的辩护人，想耽误您一点时间，就本案跟您做个沟通交流，不知道是否方便？”对于自己不请自来式的打扰，我不无歉意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比较忙，不然你将书面意见先留下，等我看过以后再联系”。再一次和黄警官取得电话联系，已是三天后的下午。令人遗憾的是，取保候审的申请暂时未获准许。

第二天，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我扣响了区公安局法制大队的办公室。初次见面，楼队长一身警服挺拔威严，年富力强、精明能干，同时又气质儒雅。半个小时交流下来，颇有收获，而且那若有若无的办案直觉告诉我，赵晓雨取保的希望尤在，兑现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赵晓雨在校经历类己的关系，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更是按照自己的办案准则稳步推进，除了常规办案、东奔西走以及询问黄警官取保进度之外，也多次会见了小姑娘，她近期的精神状态已分明好了许多。

2019年10月15日，深秋阳光如练，懒洋洋地盖在鸡笼山上，使这一方山水显得更加柔和。赵晓雨，或许永远都无法忘怀，那在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而失去人身自由后的第28天，她背对着A市看守所大门，迎面走向双眼湿润的父母亲，委屈、欣喜、惊恐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如决堤洪流，最后夺眶而出。

A市B区公安局最终采纳了辩护人的意见，以赵晓雨“具有不宜羁押的情况”为由，在临近30天时变更了对其所采取的刑事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那一天，我也欣喜，因为时间，再一次证明了付出。

（二）一波三折

光阴似箭，一年时间，转瞬而过。

2020年9月28日，赵晓雨等涉嫌诈骗罪一案被移送A市B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我们的辩护工作也由此进入第二阶段。

在侦查阶段取保候审期间，通过与包括黄栋警官在内等办案人员的沟通，我们了解到针对赵晓雨的刑事控诉撤案无望，于是在审查起诉阶段初期确立了“争取法定不诉，力保酌定不诉，缓刑兜底”的辩护总体方针。

然而，随着阅卷的进一步深入，案情焦点问题的真相却愈发显得扑朔迷离。就某些关键焦点而言，侦查机关所提供的赵晓雨的笔录内容与其本人对我的陈述不尽相同，据其本人解释是因为侦查人员不允许其修改非其原话的笔录内容。为此，我们曾向B区人民检察院提出书面申请，要求观看争议笔录的同步录影录像内容以探究竟，但被告知因相关材料未附卷而无法提供。面对轻易无法推翻的不利口供，我们只能临时调整辩护主副战场，将相对不诉作为主战区。

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在那个与其家属探讨辩护方案的下午，许久未见的赵晓雨，怯生生地跟在自己父母身后，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乖巧而惊恐。进入办公室后，她在我示意下坐到了西首的沙发一角，75°低着头，双手压着膝盖不说话。

“晓雨爸爸，根据目前的卷宗材料显示，虽然案件的有些关键事实仍然存疑，但晓雨的口供对其本人非常不利”，我看了看赵晓雨继续转头说道，“因此，我建议，辩护策略需要适当做出调整，我们需要将重心放到承认在客观层面确有相应的犯罪事实但情节轻微并建议检察院做出相对不诉结论上来，用余力再去争取无罪辩护之法定不诉”。

“陈律师，晓雨主观上肯定不会故意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但或许因为法律意识的淡薄而在不经意之间触犯了《刑法》规定，也未可知。无论如何，我们请你尽一切力量保全我们的孩子”，赵文兵夫妇的脸庞被夕阳映射地通红。

（三）见缝插针

刑事辩护，究竟难在哪？个人认为，最难莫过于“有效沟通”。法律职业共同体成员间，因职业使命不同导致视角不同，而视角不同又往往影响审查结论，偏偏公检法以及律师，又都是相对专业人士，其中不少成员还带点文人的自信和傲气，这倒并不是说谁对谁错，无非是就专业问题见仁见智而已。刑事辩护中，“如何避免自嗨，实现有效沟通”，应该是辩护人的终极使命。

确定辩护方向后，团队成员在反复核查案卷材料信息和赵晓雨本人陈述的前提下，进一步细化了相关辩点，重构了有关事实，以刑事犯罪四要件理论为基础解构了三阶层理论在本案中的价值余地，最终形成了壹份《恳请作出不起诉决定的法律意见书》，呈交A市B区检察院。

（四）否极泰来

好消息到来之日，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八。一大早，赵晓雨就被通知前往B区检察院做认罪认罚具结，我作为辩护律师陪同前往。尽管在那之前，辩护人以书面或电话形式多次与承办检察官沟通，以便争取“绝对不诉“结论；但那年轻而不失威严，刚正而不又失良善的承办检察官，最终给出的量刑建议是“相对不诉”。虽略有遗憾，但也算预料之内。

出得院来，望着那如释重负、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我思绪万千......

历时一年半，案件总算顺利收官。

于赵晓雨而言，池鱼之殃虽属无妄之灾，但全身而退，也算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