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明，民建会员，第五届市政协委员，专职律师，江苏明港律师事务所主任。曾获2003年至2006年度江苏省“优秀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2006年度泰州市“十佳法律服务工作者”称号；历年高港区法律服务先进个人；泗水文心专栏作者。

苏娟高考名落孙山，就到皮鞋厂做钳帮工，因为钳帮工是皮鞋工序流程中工资最高的工种。苏娟出外打工，主要是成全他弟弟，她要和种田的父母一起挣钱供养弟弟，读书出息，跳出农门。

苏娟是如东人，如东话和我的家乡话一样一样的，老乡遇老乡，想家的时候，我们互相望一望。她的工作台在我背后，尽管中间隔了一个工作台，但总感觉，她一直在后面注视着我。

苏娟和我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看小说，我们一起看了《中篇小说选刊》、《小说界》、《啄木鸟》等。她讲话有一种卷舌音，“什么时候嘎去啊？”“咋嘎子老早八早就困觉了”“一个本地的孪强(丈夫)只顾肉帕(吹牛)，穷举(啰嗦)得很”这些方言从她嘴里吐出来，带着家乡的气息，我听着格外悦耳。她囿于条件，不能粉黛，搽着廉价的“大宝sod”，一身土布衣裳，穿在她身上素净得体，有曲线婀娜，加上肤白水润，青涩就是青涩，芳华就是芳华。

天渐冷，她提出给我织一件毛线衫，绒线要我自己买。于是，选一个礼拜日，我81路公交到陆家咀，轮渡黄浦江，过人行天桥，奔南京路，一路向西。“和平饭店”、“茂昌眼镜”、“华侨商店”,寸土寸金，繁华似锦。我依她的要求买了几支“恒源祥”纯羊毛的毛线，米色的。纤指动动，篾针跳跳，她一闲暇就给我织衣，我给她钳帮。逢厂休日，她还给我缝洗过几次被褥，送过几次早点，有肉包和酥黄的白糖脆饼。双眸晶莹，似湖水般涟漪，我心海中生起了烟雨朦胧。正是:夜月一帘有幽梦，春风十里是柔情。

由于苏娟和我之间“月朦胧、鸟朦胧”，犹“鸿雁在云鱼在水”，反倒成全了安徽无为的张伟！张伟的伟大之处是他直接找过我:“你和苏娟蛮来丝(好)的，都是文化人，又是老乡，但作为恋爱朋友，估计要熄火的。”“为什么？”“我问过苏娟，她说你们压根儿就没有恋爱，只是老乡之间普通朋友的互相帮助。”我语塞，扪心自问，好像情况属实。之后张伟和苏娟正大光明地谈起了恋爱，印象深刻的一次是苏娟为张伟洗衣服，看见我走近，张伟捣出一块小布手绢，将鼻涕喷到手绢上，然后扔到苏娟的洗衣盆中，苏娟嗔笑道:“什么素质！”那时，他们已经住宿在一起。

我心中莫名的惆怅，徒步到东塘路，过轮渡越过黄浦江，上岸是嫩江路，夜色橘黄，浅秋浅凉，共青森林公园阴森着墨绿，原始而莫测。“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车过江湾五角场，下站在同济大学，杨浦区静静地，一点不张扬。前面是彰武大楼，附近有我庄上的一个童年伙伴，那次，在临时工地棚里，我们喝着白酒，数着山海经。“你的辫子什么时候剪的？”我问他。“辫子留到十岁。”他声音喑哑，有泪滴到板桌上。我茫然，他语无伦次:“活泼乱跳的一个人，同宿舍的，几天前，触电死了！去年老婆和他离了婚，被一个老板十万元一年包走了”。

我愕然，无语。无语顶万语，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小说让我沉醉，我看莫言的《白棉花》、刘震云的《塔铺》，人生另有滋味，日子一个月一个月的在消逝。

夜，很温柔，夜，很神秘。张伟，在一个隆冬腊月的夜里，被高桥派出所联防队抓获，一个蛇皮袋子里全是皮鞋厂的成品皮鞋，据说他偷配了成品仓库的钥匙。苏娟泪水滂沱，双眼又红又肿。她仅从公安取回了张伟的毛呢风衣，藏青色的，板型挺括着新。

苏娟等张伟出来，等了几个月，等到的消息是他被判了三年零陆个月。后来苏娟结了婚，孪强是兴化人，一个苦桃子般的孤儿，他自己的船，跑水运。“他知道你的过去吗？”苏娟欲离开皮鞋厂准备回去结婚时，我问苏娟。“如实告知，没有隐瞒。”她似如梦初醒，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意。

若干年后，不知何时，妻将苏娟给我织的毛线衣拉拆了，又变成绒线，绕成线球，留作它用，樟脑的香味萦绕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