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校读书期间，博学儒雅的张建伟教授讲授司法体制课，谈到错案成因时，突然停顿，告诫同学“法律人应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全班默然，将这句话烙在心底。

 毕业后我再次执业律师，时间越久，对律师行业尤其刑事辩护感触越深，刑事辩护以维护生命、自由、人格尊严等为目标和责任，关乎一个人的生与死，关乎自由或禁锢，关乎一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重构。正因如此，刑辩业务被誉为律师业务宝塔尖上的钻石，从事刑事辩护的律师，身上往往保存着一些理想主义特质，常常不经意间折射出人性的光芒。

 近些年，我观察到一个现象：每到过年过节前夕，全国各地的看守所都人满为患，前来会见的律师占相当大比重。刑辩律师节前会见当事人，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惯例，会见内容除案件外，更多的是为身陷囹圄的当事人给予慰问、安慰，送去节日的祝愿。

 我的律师同行都不约而同地遵循这一惯例，尤其过年前，不管路多远天多冷，也要在年根前赶到看守所和自己的当事人见上一面。因为律师知道，当事人因涉嫌犯罪被羁押，与社会隔绝，与亲人隔绝，羁押中的当事人体味更多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愁苦。过节前夕送给他们些许温暖和安慰，刑辩律师把它作为道义上的责任。

 智慧和勇敢，是刑辩律师的双翅，责任和担当是刑事辩护的灵魂。法庭上，刑辩律师为维护被告人权益，勇当保护者角色，与控方平等对抗、唇枪舌剑、据理力争，以事实法律为据努力说服法官做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裁判。法庭外，刑辩律师往来于看守所与纷繁社会之间，与当事人基于信任而形成合作关系，二者是合作伙伴，是盟友，是共同作战的战友，刑辩律师还成为被羁押当事人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

 诉讼中，刑辩律师不仅仅向当事人提供法律专业帮助，还包括精神支持、心理疏导、情绪调整等方面，给当事人信心、勇气、力量，鼓励当事人理性从容走过诉讼程序。在当事人消沉甚至有轻生念头时，刑辩律师鼓励其燃起生的希望，在当事人焦躁、焦虑时，刑辩律师客观分析使其冷静，有当事人纠结、犹豫时，律师告之利弊晓以利害，帮助其理性抉择。刑辩律师的工作，源于法律，又远远超越法律。

 刑事诉讼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处于相对弱势地位，法律设立辩护人这一法律角色来保证控辩平衡。于是乎，专业的刑辩律师如同侠士一般带着豪情参加到刑事诉讼中，充满正义感，侠肝义胆，其表现有胆量有担当有气魄有温度。

 刑辩律师比较注重细节，每次看守所会见，都会首先询问其身体状况给其问候，在当事人签字摁指纹后，律师总会拿出纸巾让当事人擦拭手上残留的印泥。刑辩律师在执业中逐渐形成很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在称谓上选择中性词汇，称“当事人”，而避免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庭前，刑辩律师会和当事人商定出庭时穿什么衣服，让其体面出现在法庭上。法庭辩论时，刑辩律师先对被害人或家属表示同情与慰问，然后再发表辩护意见，体现对人的尊重和关怀。

 有位律师前辈，他数年坚持为中小学生上法制课，宣传法制。他在办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时，总是能够将个案分析和法律知识、人生哲理揉在一起，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启发引导当事人进行人生思考，鼓励其勇敢面对世界。他说：“咱们律师多说一句，就能给当事人多一些希望。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咱们有义务有责任拉他一把。”

 这，体现的就是刑辩律师的职业情怀。它不是挂在嘴边的装饰语，而是内化到律师血液中、骨髓里，它揉进了律师个人知识、学识、法律素养、人生经验、情感理性，还有同理心、恻隐心、宽容心，还有“人生而平等”的执着信念。它会悄然植入辩护预案、辩护意见、律师文书中，它会在律师点滴琐碎工作中流露出来。它是一种力量，传递给当事人满满的能量，传递给这个世界人性的温暖。

 这，也许就是张建伟教授告诫的悲天悯人情怀吧。

? 作者：刘玲律师，北京市律师协会刑事诉讼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清华大学法律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