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叮嘱我，明天就端午了，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我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在家，你们不要节省，给你们寄的东西不要放着，放冰箱太久也不好。母亲说，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想做点小麦粑吃，只是你们都不在家，做多了吃不了，做少了太麻烦。而且，你不在家，也没人摘粑叶，村里人现在也很少做了，上街买东西过节的多，过节没有什么意思。电话这边的我，感觉很沉重，这样的节日里，本来是愉悦的，然而与家人山水相隔，许多的美好的东西就这样莫名的消逝了。每个节日里我都会给母亲打电话，告诉自己很好，要她不要担心，除此之外，确实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端午节是我们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这一天里不同地方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过着属于自己的节日。在今天的都市里，尽管众多的饮食场所和商家都在不遗余力的渲染节日的气息，仍然无法掩盖传统节日氛围愈加淡薄的现实，几个批量生产出来的粽子和咸鸭蛋无法表现端午节的深刻内涵，也无法取代一家人一起动手包粽子过节的其乐融融。

　　记忆中的端午节，有一套极复杂又充满期待的仪式。端午节前要采艾蒿挂在窗台和门楣上，以防蚊虫，驱邪避鬼;要用刚收起来的新麦磨成面粉，然后在端午节当天一早起来发酵母和(huó)面，做小麦粑。端午节当天母亲总会早早的起来拿着上年留存下来的“酵母”化成糊糊状，然后加到面粉里和面。在我看来，“酵母”似乎有些神奇，少了它这个端午节里最重要的东西——“粑”就做不出来。酵母是一块灰不溜秋的东西，一般是上一年做粑时留下来的一块，时间久了，浑身布满了洞洞，像蜂巢一样，闻起来有股酸味。它一般会被母亲放在一个封闭良好且十分干燥的盒子里，一年中我在寻找糖果点心的时候总会看到它几次。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有的时候也会出问题，或者没保存好，或者被虫咬了，或者丢了，找不到了等等，这个时候就要去找别人借些，因为没有这个是不行的。母亲总会把酵母保存得很好，每年都会有人来找母亲借些。用酵母发好面后就开始和面做粑了。

　　在母亲做粑的时候我也开始了自己端午节当天唯一的一项光荣使命——摘粑叶。摘粑叶清一色的都是孩子，大小男女都有，似乎在这个程序设计之初就刻意为孩子们布置了这个任务。一般是在大人们开始和面的时候，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呼啦啦一窝蜂似的就向后山进发了。粑叶是一种藤蔓植物，我到今天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它一般长在半山腰上，长长的一条藤上长着几张或者十几张叶子，叶子大概巴掌大，上面有一层油亮的角质。母亲做的粑就是放在它上面，然后才放到锅里或者蒸笼里蒸。

　　记忆里家乡的端午节总会下些雨，雨水会把山林洗刷一净，满目一派葱绿的景象，粑叶被这雨水洗刷得苍翠欲滴，一张张叶片昂首挺胸的立在那里，如悬在水面的莲叶。我们光着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那些被雨水冲刷的山路，红褐色的土壤中裸露出细小的青灰色石子，很是扎脚。还有藤蔓和荆棘，我们要深入荆棘林中去摘，每次回来，几乎都是“遍体鳞伤”。这些疼痛丝毫掩盖不了往日端午节带给我们的美好回忆，我们在那一天总是如此的快乐和高兴，似乎是因为自己也在这个复杂的仪式中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努力，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粑叶摘回来后，母亲做的粑也发酵得差不多了，留有好的酵母会让这个过程来得更快。母亲会把我摘回来的粑叶按照她做的粑的个数选择相应的粑叶，有多的则会放在一边，等有需要的人来取，或是叫我给他们送去。她会把摘回来的叶子用水再冲洗几遍，然后一个粑下面垫一个粑叶，三五个一组放到锅里去蒸。有的时候，我会守在灶火边上添柴加火，一边密切关注着锅里的动静，因为第一个出笼的总是属于我。

　　蒸小麦粑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上午，刚出笼的小麦粑，松软可口，蒸熟的粑，粘点糖浆或是浓浓的蜂蜜，那味道，妙不可言，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慢慢的甜蜜。冷了后的小麦粑很硬，耐保存，便携带，可充饥，到地里干活可以带着一两个，上学时我们的书包里也可以带上一两个。正餐吃饭的时候放在锅里蒸一下，又一样的绵软可口，来碗粥，就些家常菜，一餐又可以过去了，简单方便。估计是这些原因，母亲每年都会做好多。小麦粑的样子很像圆圆的馒头，但比馒头更实在也更好吃，或许是凝聚了母亲太多的心血，或许是吸收了粑叶里蕴含的山野精华。总之，儿时的端午节，因为有了它，觉得意义非凡，多了许多期待，也因为有了它，把端午节的时间一下子延长了。

　　初中之后就很少吃母亲做的小麦粑了，在外上学时端午节很少回家，我也很少去摘粑叶。再往后，家乡人似乎都做得少了，也没看到后来的孩子上山摘粑叶，而粑叶我也好多年没见，不知道自己村里的后山上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