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兰小南 江西豫章律师事务所

法律被喻为公平正义的化身，总是与弱者站在一起，让人们内心油然而生敬畏和信仰。

可是，如果法律制度设计本身存在大的缺陷，加上不良人士的恶意操弄，法律瞬间可能会变成“慈眉善目”的恶魔，转身将诚实的弱者套上枷锁、推入火坑。

一、问题的由来

以下是本律师最近办理的两起人身伤害类的刑事案件：

案例1.

甲、乙姐弟二人从A市去B市会见客户丙，丙擅自将自己的朋友丁带上，一起去甲、乙入住的宾馆房间面谈。甲、乙与丁并不认识，丁喝了酒，加上比较自大，姐姐甲不悦，提出不想与丁谈，说丁喝多了酒。丁听后不悦，认为甲轻视自己，拿起烟灰缸朝甲扔去，甲、乙均起身，让丁出去。丁站起之后，转身一拳将甲打得飞倒在床铺上。乙见姐姐甲被打，冲上来与丁对打，几个回合就被丁打倒。乙爬起来打电话报警，期间又被丁暴打，丙从中劝阻，但劝阻不住。

之后，甲、乙的助手小张（注：20岁左右的男青年）推门进来，见两个老板都被打倒，冲上去帮忙，被丁一拳击倒。丁非常得意，称自己是练拳击的，你们三个都不够打。

警察出警赶到之时，看到乙的现状十分可怕：面部肿得很大，大小便失禁，呕吐不止。当即叫120将乙送往医院抢救，将其他人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并做出了刑事立案决定。

丁见事态严重，主动提出愿意赔偿给乙2万元调解了结，乙一方不同意。

由于存在双方对打的情况，加上丁自称也被对方打了，警察给双方都开出了验伤单。第二天下午，乙、丁都到指定的医院进行了伤情鉴定。

鉴定报告出来之后，让人大跌眼镜——乙只是构成轻微伤，虽然当场大小便失禁，医疗费花了1万多元；丁构成轻伤，鼻子三处骨折，虽然当场鼻子没有出血，也没有红肿现象。

鉴定报告出来之后，办案民警通知乙涉嫌了刑事犯罪，可能要对其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丁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之前一直短信联系向乙道歉和主动愿意赔偿，现在坐等着乙出满意的价钱来求得自己的刑事谅解。

乙仓促委托本律师自A市赶赴B市介入此案，与办案民警沟通中，确认了上述事实。办案民警也坦陈，事情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他们依法只能对乙进行刑事追诉，下一步一定要移送到检察院。

我作为辩护人提出乙属于正当防卫，不被认可；提出丁的鼻子三处骨折与乙之间缺乏关联性，存在丁之后自伤或另外受伤的可能，但民警要求我方完成举证证明责任，否则一律推定系头天打架时被乙打伤，依法要追究乙的刑事责任。

目前，该案仍在办理过程中......

案例2.

甲用自家车从事滴滴打车，某日夜晚8时许，乙打车坐上甲的车子，到目的地之后，乙身上没带钱，却借口甲没有送到小区里面下车不给钱就走，甲下车拉住乙不让走。乙打电话让朋友过来，但不是付甲车钱，而是为了摆脱甲，对甲掐脖子及辱骂。甲眼看吃亏，通过滴滴车司机微信朋友圈呼救，不到一分钟，附近的出租车司机有5、6辆车开过来，下车之后动手打了乙一顿，同时电话报警，要求处理乙的坐霸王车行为。

警察出警之后，将双方带到了派出所，乙从朋友处拿钱付给了甲打的费，双方看起来都没有受伤，也都没有流血。但民警还是给双方开出了验伤单。

甲出门就将验伤单随手扔了，继续跑出租。一周之后，甲接到民警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到派出所来处理上周打架的事。甲根本没有在意，没去。一个月之后，甲有一天晚上跟朋友一起喝了酒，不敢开车回家，就在附近登记宾馆开房入住，结果被作为上网追逃人员抓获了。

甲被关进看守所之后，其家人联系乙希望获得谅解，乙要求30万元赔偿，否则让甲坐两年牢。

甲的家境不好，拿不出钱，也没有想到请律师，直到被移送到法院，才通过朋友介绍找到本律师匆忙委托介入，其时甲已经被关押了近3个月。

本律师接受委托阅卷之后，发现案件存在重大问题，主要如下：

首先，乙的伤情鉴定报告存在重大疑点，第二天验伤拍片时结果鼻子一般性骨折，只是轻微伤，但几天后换了一家医院检验，结果是轻伤，鼻子粉碎性骨折，做第二次鉴定的理由何在？为何一定就采信第二次的鉴定意见？其二，鼻子若粉碎性骨折，为何当时没有流血？其三，办案民警未告知甲对乙的伤情有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其四，未告知甲涉嫌刑事犯罪的风险，将甲直接上网追逃......

本律师为甲做无罪辩护，提出上述辩点，同时说服甲书面申请对乙的伤情重新鉴定，法官答复先开完庭再看情况。

第一次开庭之后，法官迟迟不谈重新鉴定的事，对于本律师提出的若鼻子粉碎性骨折当场一定会流血的观点，法官要求找出权威依据，否则不予采纳。本律师咨询了两位医学的专家，均答复若鼻子粉碎性骨折一般当场会流血，但均不敢肯定一定会当场流血，因为找不出依据。

到第二次开庭时，甲已经被关押了4个多月。根据其家属及甲本人想尽早出来的意愿，本律师与乙方商谈谅解事宜，最终乙接受了6000元赔偿同意谅解（含了2000多元的医药费、之前一直要价30万元），最终法院判处甲拘役5个月，甲如愿很快出来了，案子就这样和稀泥一般结案了。

二、存在的问题

（一）伤情鉴定的程序操作，存在重大问题

1、实际操作中，只要存在双方动手的情况，民警一般会给双方都出具验伤单，要求各自到符合条件的医院做伤情鉴定。

2、当事人拿了验伤单之后，自由决定是否立即去医院，还是明天、后天去，中间的时间段完全失控，全凭当事人自己掌握。期间完全有自伤或再次受伤的可能，但是都可以让对方来背黑锅。

（二）伤情鉴定的意见结果，存在很多的不确定性

1、伤情鉴定意见不统一，可能不同的医院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缺乏科学性、唯一性。

2、由于伤情鉴定的意见模糊，导致人为因素影响鉴定结果的情况时有发生。

（三）司法人员机械办案，不愿意提出主见

1、司法人员明知不公或存在疑点，但是不愿意提出主见，个人不愿意承担风险，将难以完成的举证责任推给当事人，为自己寻找借口及托词。

2、比如，案例1中的轻伤鉴定之后，警察对乙进行刑事追责；案例2中法官要求律师提供“若鼻子粉碎性骨折一定当场会流血的权威结论依据”。

（四）警察里面也有坏人，制度设计的质疑性不够

1、首先声明，此处所讲的警察不是特指警察，也不仅限于警察身份，而是泛指所有期待公信力身份的人员，比如执法人员、公证员、律师、公务员等。

2、上述案例2中，甲的家属一直跟律师讲乙的亲戚在市公安局，对此律师确实很难有所作为。但是，办案民警为何同意让乙做第二次伤情鉴定？为何直接采信第二次构成轻伤的鉴定？为何不告知甲有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为何将甲直接上网追逃？等等，有一系列将甲人为故意做成刑事案件的痕迹。

三、律师建议

（一）修改《公安机关办理伤情案件规定》

1、《公安机关办理伤情案件规定》于2005年由公安部制定，全文只有47条，目前仍是公安机关办理伤害案件的主要法规依据。

2、上述规定过于笼统，缺乏相应的细则规定，且存在重大的制度缺陷。比如，上文中提到实践中的当事人拿了验伤单之后，可以自由决定是否立即去医院，还是明天、后天去，中间的时间段完全失控，全凭当事人自己掌握，《公安机关办理伤情案件规定》对此没有任何具体的规定，存在重大的制度设计缺陷。

建议有必要将验伤时间限定在24小时之内，且在此期间应有民警一直陪同，同时应允许对方派人一直陪同，杜绝人为制造伤情的情况发生。

3、根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的相关规定，鼻子粉碎性骨折或者有两处骨折即可构成轻伤，这点很容易人为制造。同样，肋骨骨折的现象，在实践中也是很容易人为制造。

鼻子骨折和肋骨骨折构成轻伤的情况，在实践中争议最大。最大的争议已经不在于结论的科学性、唯一性，而在于法律程序上的缺陷，骨折是不是昨天或前天打架时造成的？中间是不是存在自伤或再次受伤的怀疑？只有天晓得。

（二）加强法律的程序性规定及惩戒措施

1、必须承认和面对，目前我国的立法及司法实践中对程序重视不够，对程序性规定的细则及惩戒措施规定不够，导致难以操作，或取决于操作者的个人意志，法律的严肃性不够，而且实践中执法人员不按程序办事的现象大量存在。

没有程序法的遵守，如何体现及保障实体法的公正？

2、整个社会思想的质疑精神及逆向思维不足，将公职人员理想化的认为一定会依法、善意执法办事，对其监督、约束性的细则规定缺失，惩戒性的细则规定很少，导致法律沦为坏人的帮凶，“好人没有好报、老实人吃亏”的现象广泛性存在，值得认真反思。

（三）多个心眼，提高自我保护意识

1、“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置身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个人的言行和交友都要有所注意，尽量远离麻烦的人、麻烦的事。

2、一旦发生纠纷冲突，要尽量保持克制和理性，优先寻求公权力的救济途径，选择第一时间报警，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3、在上述打架事件发生后，要特别提防对方手中的验伤单，尤其是鼻子、肋骨处的可能受伤，否则等待你的很可能是牢狱之灾，尽管事实上你是被欺凌的弱者。

（四）第一时间委托专业律师解决，不要迷信关系

1、如果发生了法律纠纷，请第一时间选择委托专业的律师帮助，不要再去迷信所谓的关系，否则一来浪费大量的金钱，二来错过宝贵的时间，程序无法逆转，时光不会倒流。

2、平时交往一、二位靠谱的执业律师，律师的人品也很关键。向你信得过的、人品好的律师求助，即便可能不是他的专业强项，他也一定会为你推荐专业、靠谱的律师提供服务。

四、结语

不能让讲诚信、守规则的老实人吃亏，相信这是全社会可以达成的共识。

同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当前社会的各个领域，老实人反而吃亏的现象大量存在，让人义愤填膺。其中，以法律之名充当帮凶，将善良的弱者置于困境的现象，尤其让人不能容忍，这也是执法人员机械办案的结果，是对法律的曲解和玷污。

在我们整个社会，由于批判性思想和质疑精神长期孱弱，加上对程序性法律规定轻视，导致执法过程中的人为因素太多，法律之外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法律严肃性、公正性受损，使得眼睁睁看着坏人得利、好人吃亏的现象时有发生，值得全社会认真反省和变革。

法治的进程，需要全社会的参与和推进，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去实践。相信，只要全社会形成了“不能让讲诚信、守规则的老实人吃亏”这个理念，大家齐心协力去推进、去改革、去调整、去完善，明天就一定会更好，好人不吃亏的时代一定会早日实现，人们必将更加幸福安心，社会必将更加繁荣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