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照片事件应从炒作回归知识产权法律问题本身

黑洞照片事件应从炒作回归知识产权法律问题本身

原创： 李佳俊 凯创知识产权 4月14日

段和段律师事务所 / 知识产权保护中心

 摘  要：黑洞照片是利用计算机处理得到的摄影作品，属于职务作品。创作者包括选取目标黑洞的自然人、选取拍摄时间的自然人、选取染色颜色的自然人。黑洞照片拍摄项目中的照片本身之外的其它智力成果可通过版权和专利等方式得到保护。通过本文讨论，希望公众的视点避免关注炒作，而应更多关注黑洞照片的科学成果，同时也更多了解黑洞照片相关科学成果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的本质。

关键词：黑洞、科学、知识产权

随着人类所拍摄第一张黑洞照片的公布，近日公众的视点逐渐聚焦在某图片公司的版权炒作事件上，并且其关注度有更甚于对黑洞科学本身的趋势。对此，笔者作为科幻爱好者非常担忧，担心黑洞照片这一人类历史性的科学突破被某公司的炒作喧宾夺主而淡出公众的视角。笔者同时也是知识产权律师，通过本文讨论，希望公众的视点避免关注炒作，而应更多关注黑洞照片的科学成果，同时也更多了解黑洞照片相关科学成果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的本质。

一、黑洞照片是利用计算机处理得到的摄影作品

1、黑洞照片拍摄过程的技术实现简介

黑洞照片并非是利用哈勃等太空空间望远镜所直接拍摄的照片，而是利用甚长基线干涉测量技术（Very Long BaselineInterferometry, VLBI)联合多台望远镜与超级计算机拍摄的照片。简单来讲，首先让位于地球地表的多个地点的射电望远镜同步聚焦于单一的黑洞进行观测；然后将各地的观测数据通过超级计算机进行关联与合成，这样才得到黑洞照片。

2、射电望远镜与超级计算机构成黑洞照片的拍摄设备

上文讲到的多个射电望远镜共有8个组，散落分布在南极、北美洲、南美洲、欧洲、太平洋。这些距离相隔很远的射电望远镜所观测到的数据利用超级计算机进行合成后，相当于构成了一个镜头口径达到1万3千公里接近地球直径的超级照相机。黑洞照片即是通过这一个超级照相机拍摄得到的摄影作品。

3、黑洞照片不属于计算机自动生成的图片

黑洞照片从观测到生成历时2年多，在最终图片生成之前，黑洞照片仅仅是一些记载在存储介质中的计算机数据，直到合成工作的最后一刻才诞生了黑洞照片。虽然看似这项工作是由超级计算机按照合成算法完成的，但是超级计算机的合成工作只是拍摄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而在其它环节则包含了人类的摄影技巧艺术，体现出人类的独创性工作，具体将在下文进一步分析。

二、黑洞照片知识产权问题之创作者

自从法国化学家路易·达盖尔(Louis Daguerre)基于科学研究而发明摄影术以来，科学摄影就与艺术就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用摄影艺术手法来展现科学内涵是不少科学家所热衷的表达方式。如著名的“牛奶皇冠”照片就出自物理学教授哈罗德·埃格顿(Harold Edgerton)之手，其将难以捕捉的瞬间物理现象以艺术审美视角进行了直观表达。而由英国工程与自然科学研究理事会（Engineering and Physical Sciences Research Council）举办的EPSRC科学摄影大赛，以及由英国慈善基金会Wellcome Trust举办的惠康摄影奖（Wellcome Image Awards）等科学摄影比赛，更是鼓励结合学科的理性与艺术的感性之美的表达。黑洞照片作为科学摄影的重大作品，其作品的最终表达亦是涉及取景、构图等多个环节中独创性劳动的总和与合作。

1、创作者之一--选取目标黑洞的自然人

根据广义相对论，宇宙空间中黑洞的数量是庞大的。本次拍摄选择的是位于处女座的M87星云的黑洞，距离地球5500万光年，但是该黑洞并非是距离地球最近的黑洞，也并非是最大的黑洞。之所以选择这个黑洞，是因为考虑到辐射或光子的传播会受到宇宙空间中气体的影响，经气体色散后将导致观测结果变得模糊。所以为了拍摄效果而选取拍摄哪个黑洞的自然人对拍摄对象和场景进行了精心选取，属于创作者。

2、创作者人之二--选取拍摄时间的自然人

黑洞本身引力巨大，使得进入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范围内的光线都不能逃脱。因此无论什么时间拍摄，黑洞本身始终是不可被直接观测到的。本次照片虽然称为黑洞照片，其实在照片中并不能看到黑洞，而是通过观察靠近黑洞事件视界的高速运动物质向外辐射的电磁波图像中的黑色阴影，来感知黑洞的样子。虽然黑洞本身不受拍摄时间的影响，但是围绕黑洞的吸积盘以及喷射而出的喷流均在高速运动。相应地，这些高速运动的物质所发出的辐射也是在时刻变化中的。不同的拍摄时间所拍摄到的电磁波辐射图像是不同的。此外，本次黑洞照片拍摄过程中射电望远镜的观测时间长达几天，可形象理解为相当于超级照相机的曝光时间长达几天，观测时长的选择同样会影响到最终的照片效果。因此，选取拍摄时间的自然人属于创作者。

3、创作者人之三--选取染色颜色的自然人

黑洞照片实质上电磁波辐射图像，并非人眼可识别的可见光。黑洞照片中的暗红色与橘红色是为了人眼观察的观感舒适而进行的计算机染色与明暗调整。就好比用智能手机摄像时选取不同的滤镜能够得到不同的图像色彩一样。染色过程中对颜色的选取同样反映了选取者的颜色感观。因此，选取染色颜色的自然人属于创作者。

三、黑洞照片知识产权问题之权利归属

黑洞照片是由事件视界望远镜（Event Horizon Telescope, EHT）这一国际性组织拍摄的。该组织主要由美国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等多国/地区机构提供资金支持的。代表组织意志创作并由组织承担责任的作品属于职务作品。因此，黑洞照片属于职务作品，其版权归属于组织。更具体地讲，版权的归属需根据该组织与多国/地区机构之间的版权约定而定。

四、黑洞照片知识产权问题之知识产权保护类型

1、黑洞照片本身可获得著作权保护

保护著作权的国际条约《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和我国《著作权法》均将文学、科学和艺术领域内的作品区分为不同的类型。其中容易混淆的是，黑洞照片存在修图过程，其应该属于美术作品还是摄影作品？笔者认为，黑洞作品属于摄影作品，理由如下：

（1）黑洞照片的创作依赖于摄影设备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一件数字化的美术作品与一件数字化的摄影作品两者本身之间可以是完全一样的，但是著作权法始终都在对人类表达技术的发展作出着回应。以更接近我国的大陆法系国家德国为例，德国著作权法最初含有对美术作品的保护，之后随着摄影技术的成熟与普及，才开始对摄影作品进行保护。EHT组织显然无法在缺少上文提及的超级照相机的情况下绘制出黑洞照片。

（2）黑洞照片不能自由创作完成

美术作品可凭借创作者的想象，自由地进行写实或抽象的表达。但是，黑洞照片是借助科学设备再现的客观天体，其创作空间非常小，这是与美术作品的本质区别。

（3）黑洞照片是摄影作品定义的自然扩展

在摄影术的技术发展历史中，从较早的感光胶片至如今的数码摄像，摄影作品的定义也在相应的扩展，唯有如此才能赋予创作者及时的保护。黑洞照片与传统摄影作品的相比只不过是运用了更高级的摄影设备，属于摄影作品定义的自然扩展。

2、处理黑洞照片的计算机处理技术可获得专利保护

为形成黑洞照片，各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数据量十分巨大，仅仅一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数据量就达到100万GB，由于数据量过于庞大，科学家不得不重新研究出新的处理算法，以加快数据处理速度。这一算法所对应的技术方案可以通过申请专利得到保护。当然，也可以通过技术秘密的形式进行保护。

3、处理黑洞照片的计算机处理软件可获得软件著作权保护

处理黑洞照片的计算机处理软件要运行起来，必须依赖于源代码的开发。这些源代码对应于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的范畴，可通过著作权中的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得到保护。

五、黑洞照片知识产权问题之合理使用

1、黑洞照片可以合理使用而不需要支付报酬

有媒体报道某位专家称黑洞照片全世界都可以使用，只要注明出处。笔者猜测该位专家的意思具体指在论文中引用黑洞照片属于合理使用的行为而不需要支付报酬，而并非任何使用行为都是免费的。

我国签订的国际条约及我国国内法均对合理使用进行了规定。《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要求成员国在不损害作品的正常使用且不致无故侵害作者合法权益的前提下需允许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对作品进行复制。《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规定，与作品的正常利用不相冲突，不会不合理地损害权利持有人合法利益的情况下，成员可以对排他权进行限制。我国《著作权法》中相应规定了合理使用的条款，即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但应当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称，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权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权利。

例如，为个人兴趣爱好学习研究欣赏，或者为介绍评论作品，或者为报道时事新闻，在报纸、期刊、广播电台、电视台等媒体中不可避免地再现或者引用黑洞照片，均属于合理使用的范畴。当然，若将黑洞照片应用于广告宣传等商业中，则不属于合理使用的范畴。

2、黑洞照片的合理使用存在例外情形

黑洞照片作为摄影作品，受到著作权法的保护，包括对著作财产权的保护，也包括对反映作者人格和精神的著作人身权的保护。著作人身权中的一种类型叫做保护作品完整权。所谓保护作品完整权，是指作品不受歪曲、篡改的权利。

笔者注意到在近期有关黑洞照片的文章中，有人以戏仿的方式对黑洞照片进行调侃，也有人在黑洞照片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制作表情包。暂且不论这些行为本意是善是恶，仅从著作权法来看，对于人类历史首张黑洞照片而言，在未征得作者明确同意的情况下，这些行为并不合适，应排除在合理使用的范畴之外。

六、总结

黑洞照片的创作者包括选取目标黑洞、选取拍摄时间、选取染色颜色的自然人，其属于利用计算机处理得到的职务作品中的摄影作品。几百位科学家的智力劳动成果可通过版权以及专利等知识产权进行保护。

拍摄黑洞照片是宇宙天文科学的历史性事件，使得广义相对论有关黑洞的预测被得到证实，标志着人类为探索宇宙又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诚盼在厘清上述基本知识产权问题之后，希望公众的视点避免关注炒作，而应更多关注黑洞照片的科学成果，同时也更多了解黑洞照片相关科学成果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