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律师与自己的对话

律师究竟是一份工作，一种职业，一种身份，还是一个人群，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律师往往会以其他人代理人的身份存在。

律师绝大多数时间是一段故事的参与者，而不是发起者。

可能上午我还是一个缅北诈骗嫌疑人的辩护律师，下午我又要在离婚的法庭上给我的当事人争取更多的财产。我要到派出所调取被告的户籍，到银行查询案件相关的流水，到犄角旮旯拦不到车的法庭开庭，或者到对方公司讨薪。

我无时无刻不在扮演其他人的代理人，以无数个不同的身份闪转腾挪，在了结一个案子后又迎来另一个案子，在结束一种身份后又增加新的一种身份。就像动画片里的马丁，每天早晨醒来都有一个新的角色在等着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个身份，也有着不同的职业和梦想，不同身份的人之间界限并非泾渭分明的，因而作为一个律师在办理每一个案件时，或多或少会投入一定的情感，会站在自己委托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也在与委托人之间相处中不断了解到一些新的知识，见识到社会的多样性，理解到不同人之间对事物不同的看法。

现代社会的基石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将自然界的资源通过劳动变成物品，这是一种改造世界的行为。人类社会中关于调整人之间关系的规则被提炼为各种法律规则，搭建着无数条无形的立柱与横梁。从这一角度上说，我们律师是这些无形框架的工程师，把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在不同的案件中反复搭建，又像翻译，将日常用语与法律术语之间进行双向的传达。

我们在以别人的立场和身份认识这个世界，随着案件结局的落幕，便要从这样的一个角色中脱离，按理说无论是输是赢，本应与我无关，但是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沮丧又是实实在在的。我不明白，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尽到一个律师的责任罢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其他的东西。

我认识很多律师，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同，但律师终究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律师的生命充满着一种悲剧的色彩，再成功的律师也和小律师一样，需要依靠别人之间的矛盾和不信任为生，仿佛我们的谋生手段是缺少道德上的正当性，也注定了要为别人而活。

我想可能会有律师和我一样，在一段忙碌的工作之后，会感到非常的疲乏和空虚，似乎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而这个空虚，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自我的丧失，不知道明天应该做些什么，不知道未来会变得怎样，我的存在会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会不会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我真的不知道。

律师的主体性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一天夜里，我下班以后叫了个网约车回家。

司机看了下导航说，这个时间xx路可能会堵，我一会从另一条道给你走。

我说行。

果然这条路顺畅很多，比往常节省了大约一半的时间。

快到家的时候，司机接了个电话“我这还有最后一个客人，马上我就回家了”

挂完电话，司机的心情好像很好似的和我说，我们都要回家吃饭啦。

忽然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参与着别人的一段生活，我们作为彼此的摆渡人，将别人从一个时空带领到另一个时空。我们为了达成别人的目的而做出自己的努力，别人也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印记，这是社会对个人的塑造和投影而已。作为律师，我们感受着社会中最真实的喜怒哀乐，感受着万家灯火，并以我们的方式践行着自己的正义，守护着自己爱着的人们。

为了赚钱也好，为了帮更多人解决问题也好，还是胜过其他律师，或者挑战更难的案件，这些都构建着我们丰富的律师世界，在这里我们可以有观点的交锋，有个性的碰撞，有这样那样的分歧，有卑鄙和谎言，也有许多善良和美好的东西。

付航在喜单决赛里的一句话我很喜欢。在舔狗的剧本里，舔狗才是主角。

是啊，每个人都是自己舞台里的演员、编剧和导演，在这场没有彩排的戏剧中，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创造力表演一出你想要的悲喜剧。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感谢每一个在我人生中塑造过我的人，无论是客户、同事、亲友、读者还是那些案件内外影响着我的人，你们创造了这样一个特别的我，让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可贵的时代当中，因而将来几十年后，我可以在我演出杀青的时候自豪地说上一句：

这就是我波澜壮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