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电影

儿子要看《青蛙王子》，据说是3D动画贺岁片，到装修豪华的影院一看，门可罗雀，只有两个打扮妖艳的中年客服在柜台前慵懒地聊天，说只有一个人看，放映不划算。带着沮丧的儿子往回走，我蓦然回想起儿时看电影的一段惊险经历。

那年我六岁多，还没上学。可爸爸硬是找来一本三字经让我背，他领读一遍，然后让我使劲背诵，说是背熟了开讲，现在想来是旧时私塾老先生的一套教法吧。这个夏天是我的梦魇，现在读起来朗朗上口的三字经，那是不知为啥那么难记，诵读上十几遍也记不住多少，背着背着就忘了。为此受了父亲不少责骂、痛打，甚至我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我难道是个傻子吗?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岁月，也有令人高兴的事，无拘束的和小伙伴们在大场里玩捉迷藏、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或者去田边地头抓蛐蛐，尤其高兴的是看电影。生产队长在晌午时候会扯着嗓子通过大喇叭通知演电影的事，一个村子一年也就三四回吧，对孩子们来说象是过节。

进入深秋，玉米长的比人高，晚上出去有些凉了，田里有各种昆虫鸣叫。早早吃过晚饭，难得回家的爸爸看来心情不错，说要领我去看电影。美中不足的是放电影的地方是在六七里路以外的一个大村子。

我迈着细碎的脚步，紧跟着爸爸，生怕把我丢了。

翻过一道很陡的山梁，走上公路，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电影场。场边有条河蜿蜒流过，河的对岸靠山的一侧是林场的院子，红漆的大门很气派，场里有一副木制的篮球架子，白生生的荧幕一头拴在上面，在傍晚秋风的吹拂下乎摇乎闪的。挤到跟前时，人已经太多，眼前晃动的是各式各样的屁股。我不停的拽爸爸的衣角，爸爸低下身子对我说，等开演了抱你。在叽叽喳喳的人声和个别人嗑向日葵的声响中，电影终于开演了。爸爸抱起我，我在人们脑袋的缝隙里依稀看见荧幕上有人在动，可我听见爸爸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终于我又回到了地上。

黑暗中林场的老张看见了爸爸，他们攀谈起来，我的哼哼声打断了他们。老张把我安顿在中间坐着自带凳子、石块的人们和直挺挺站着人们交界处的一个木桩跟前，我很庆幸摸到一块不大的石头，坐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很舒坦的欣赏电影了。

迷糊中，我发觉荧幕上没了人，闪出两个字来，紧接着一下子黑了。周围的人向水一样散开了，呼朋唤友的快速离去。我一惊，清醒了，站起来不顾两腿麻木，举目四望，一片漆黑，不见了爸爸。我强忍着没有哭，光脚穿着解放鞋拼命的往家的方向奔。沿公路形成的街道可真长，只听见隐约的人声，就是不见身影。我开始意识到是爸爸把我丢了，但我必须回家去，一种恐惧攥住了我的心，我急哭了!

跑到快出村的供销社商店门口时，哭声更急了，是恐惧夹杂着委屈的嘤嗡的哭声，声音不大，但是惨!再往前公路两边就是林立的玉米林了，黑漆漆、阴森森的，我不由自主的减慢了奔跑的速度。

忽然，一只僵硬但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我!完了!我拼命的想挣脱出来，然而手没有松开，我边跳边挣边哭。有几个原先坐在商店水泥台阶上的老人围拢过来，一股呛人的旱烟味包围了我。谁家的娃丢了，一个声音边咳嗽边说。不知是哪个庄里的?不要让跑了，另一个说。人又散了，我被强拉硬拽地带进了商店后面的一个院子，屋里透出的灯光丝毫没有减轻我的恐惧，也没有降低我的哭声!

我被一个清瘦的老头提进高门槛的屋内，一个慈眉善目老婆婆颤巍巍地来到我身边。给我擦去泪水，回身从炕柜上的包袱里摸出一颗苹果往我手里塞。我无助地哽咽着，老头和老婆婆又把我往炕上拉，他们竟然要脱去我的鞋子!我奋力反抗，大声嚎叫。他们不再试图脱我的鞋子和衣服了，我抽噎着，抱着把那颗不大的苹果，双腿垂在炕沿边，斜靠在窗户边。只听老婆婆轻声说，你把娃留下是对的，番麦林里有狼哩!

夜深了，我也哭累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窗外说，你家有一个娃娃吗?老婆婆轻声说，还睡着哩。我一骨碌爬起来，跳下炕，冲出门，抓住哥哥的两只手，又哭开了!地上一点也不凉?低头才发现我睡了一晚没脱鞋。

哥哥婉拒了主人留我们吃饭的美意，千恩万谢的把我带出来往回走，这时已是朝阳满天，我一路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比母亲去世的那次抓的更紧!

回到家时，妈妈还没有做饭，爸爸、姐姐都不在。他们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时，我脸上挂着泪痕靠在妈妈的怀里又睡着了……

那晚看的啥电影我把头想破也记不起来了。

老爷爷的旱烟味和老婆婆轻柔的声音印在了我的心里。

还有那颗珍贵的苹果。